無字的老情書

我奶奶叫李氏,沒名;72年前,奶奶靠一雙小腳,從湘西一個叫桐子坡的地方,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走了兩天兩夜,來到洞庭湖邊的金盆橋;她是來成親的,可憐她在成親之前,與我爺爺連面也沒見過。

剛踏進蔡家那低矮的茅屋時,奶奶吃了一驚,蔡家實在太窮,哪怕那天是我爺爺大喜的日子,但是桌子上除了一碗黑疙瘩的啥肉之外,只有幾碗地瓜稀飯。
奶奶羞紅了臉抬頭,看見了高大魁梧的爺爺,也看到了我爺爺熱切的眼光;奶奶心頭一喜,地瓜稀飯和黑疙瘩的東西就吃的格外有味了。

入了洞房之後,奶奶問:「那肉真香呀!是啥肉?」
爺爺紅了臉說:「老鼠肉,那傢伙太狡猾,我花三天才在地裏捉到兩隻…。」新郎的話沒說完,因為新娘子已經吐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結婚三天後,爺爺要去江西萍鄉煤坑裏挑煤了,他將年老體弱的老母親──也就是我的曾祖母交給奶奶,然後在奶奶?#92;眼汪汪中跟隨村裏的另幾個鄰居遠走他鄉。

爺爺一走就是兩年多,音訊全無。那時,我爸爸已經出生,而且開始學著喊「爹」了,而曾祖母的腰彎得更加貼近地面。我奶奶常常在煤油燈下,一邊擦眼?#92;,一邊做著厚底布鞋;一共做了十六雙,一雙一雙的疊在破舊的藤箱底。奶奶不知道如何把布鞋弄到爺爺手上,她甚至根本不知道我爺爺那年那月在他鄉何處?

雖然爺爺走之前交給了她一張紙條,上面有萍鄉的具體地址,但奶奶不識字,也不好意思請別人寫信給爺爺。

又到了年終的時候,村裏又有幾個年輕人要去萍鄉挑煤。奶奶臉紅心跳的趕緊包紮了幾雙布鞋,託鄰里帶給爺爺。另外,又格外慎重地從胸前掏出一封信遞給鄉親。厚厚一封信,手帕包裹著,摺疊的方方正正。

幾個鄰里青年走在去萍鄉的路上時,忍耐不住偷偷把奶奶的信拿出來看。
他們傻眼了,整整五頁,但….什麼也沒有,上面全部畫滿的是圈圈。一個又一個圓圈,好幾百個,密密麻麻的……..;前四頁的圓圈無一例外都還添上了幾根鬚鬚;最後一頁依舊是圈圈,只是與前面不同,那是三個圈圈套在一起,兩大一小,那三個圈圈外又添了沒畫完的半個圓圈。

什麼玩意?鄰里莫名其妙,本以為能看到熱辣辣的文字或別的什麼,居然是一溜兒亂七八糟的圈圈,真是失望喲!

總算走到了萍鄉,總算見到了我爺爺,我爺爺歡天喜地的馬上退下腳上的破舊鞋子,換上我奶奶做的新布鞋,他在原地蹦了幾蹦,不大不小、正合適、好暖和!

?皕揧暙本“琤丰切椇g了信給他,等不及詢問鄰里老家的情況,操起信便跑到偏僻的角落去慢慢看信了,心中那個喜呀….。連鄰里跑來問他:到底那古古怪怪的信是啥意思?他都忘了撘理!
過了一天,爺爺興沖沖的獨自一人回湖南老家了。

………我爺爺今年已經96歲了,而奶奶已經走了好多年。

每年奶奶忌日的那天,爺爺都會把那封收藏得嚴嚴密密的情書拿出來曬太陽,也會讓我們飽一次眼福。我們看不懂那封信,我爺爺就細心地指著紙上的圈圈對我們說:『帶鬚鬚的圈圈是太陽,就是一天的意思。後面一頁沒鬚鬚的連接在一起的大圈圈,一個是你曾奶奶,另一個大的是你奶奶,那個小的圓圈就是你爸爸,那大半個呢? 是………,正是那一天,收到你奶奶的信那一天,我才知道你爸爸以出生了呀!我家有小祖宗了呀!也知道你奶奶有多想我了。』接下來,我爺爺低頭讀信,聲音明顯帶著深情與激動,我甚至可以聽到爺爺那熱切喜悅的心跳聲:『過了一個太陽、又一個太陽、又一個太陽、………,總共過了912個太陽了,我和娘都想你,想跟你在一起……..。』

原作者「蔡成」為大陸作家,2006年從深郡抵達澳大利亞,現居於雪梨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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