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年的現金袋 @ metis的分享空間

阿公是我居家服務的其中一個個案。唯一還陪在身邊照顧他的姊姊，在一個寒風刺刺的早晨撒手人寰了。
所以在晚輩的安排下，阿公搬去新竹的一間安養機構住了。
阿公很簡單、不多話。因為重聽，就算丟了個疑問句給他，他的回答從來只有一個字「嗯！」就沒了。
他從當初的陌生、拒人於千里外、以為我是來騙人的小姐，直說「我沒錢、我沒錢 ……」
到因為家裡庭院很小，倒車不容易，主動幫我指示前進或後退，這些種種都讓我好感動。
之前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常常故意去看他。陪著他和他一起不說話，眼睛也一起看前頭。

直到有一次，當我們一起不說話、一起看著屋前的油菜花田時，他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我，對我微微笑，
然後說：「小姐謝謝你們照顧我！」不騙你這已經是我第九次來看他了。
我起身歡呼高興的唱起咿呀那魯灣 ……但是我這麼咿呀呼的，嚇到他老人家了，
他不懂我為什麼這麼高興。後來我用高分貝的聲音跟他說，我有多高興他終於知道我不是壞人。
阿公也一起點頭微笑。

猶記得第一次到阿公家訪視的情景。他很落寞，身體有酸酸的味道，衣服也髒髒的，
像極了有家的流浪漢，成天到處走，但傍晚時分會跟著晚霞一起回家。
那時，我在這頭說話，阿公就在那頭到處翻翻到處走走，完全不把我當一回事。

後來他在一個抽屜前停下腳步，然後用眼睛餘光看了我一下，確定我眼神是否還停留在他身上。
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現金袋，我知道它示意希望我看到，於是我走近看了一下。
是一個跟阿公同姓的人，那是一封在民國八十二年曾寄給他兩千元的現金袋。
然後他的眼神又飄向牆上一個退伍的合影照片，此時他又用餘光看我是否也看著牆上照片。
配合他的希望，我往前看了相片。
接下去他坐了下來，手中一直拿著現金袋若有所思的看著。
我看見他眼中有閃閃淚光，口中小小聲的細細念著，小到我聽不懂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而我就這樣無聲的坐在他身旁，這是我第一次陪他不說話只是坐著。

後來從他姊姊口中得知，阿公曾有一個養子，但已離棄他多年，沒有絲毫消息。
曾經讓姪子幫忙找，但都毫無所獲。
養子是有意躲著阿公的，因為阿公很窮，除了破房子、舊衣服就什麼都沒有了；
再加上體弱多病，養子也許不想照顧阿公，索性來個消失不見。
阿公專注看著現金袋的神情讓我心疼。
這樣的舉動其實是有意義的，他也許是想證明什麼吧！
證明他是有兒子的，並不是孤苦的老人。
藉著兒子曾給他的現金袋，試圖在我面前找回尊嚴。
就順著他吧！我故意稱讚他有個好兒子。
阿公的世界被寂寞充滿，生命至此已不能改變況，所以他讓自己變成每天每天只會盲目遊走的人。
我深知他其實對養子有滿滿的不捨和掛念的，
但是他已經老了，孑然一身的他實在沒有任何籌碼再拿出來交給養子，然後要養子回到他身邊。

為什麼？不是說養的比生的還偉大嗎？那個人間蒸發的養子難道不會感到愧疚不安嗎？
老人家的願望往往最單純了，其實他要的只是關心和親切問候而已，這有那麼難嗎？
寫阿公至此，突然想感謝我的父母，教會了我心存感激並且也給了我一顆善良的心。

天下有那麼多可憐的老人，姑且不論他們年輕時曾做過什麼不可原諒的事，請一定要看現在。
他們已不再壯年，他們老了。

當他們需要時，別落井下石，請用感恩的心牽起步履蹣跚的他們，你能做的、要做的，很簡單，就只是陪他們走完人生路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