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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到成都打工的時候租房住在東門的雙林小區,這是一個老區,住戶都是周圍工廠的工人和失地農民,生活設施相當簡陋,也沒有什麼物管之類。住在這裡的好處,是不用被停在樓下的汽車騷擾,因為這裡的有車戶並不多。而壞處則是因為沒有門衛,收破爛的如過江之鯽,綿綿不絕。 

  我搬到小區的第一天晚上就被一段音樂吸引住了,這是我最喜歡的電影《辛德勒名單》的主題曲,那憂傷而婉轉的小提琴,從周遭的麻將聲和划拳行令聲以及雞鳴狗叫聲穿過,宛如一陣清流從我的頭上淋過。想不到在這樣的小區裡還會有這樣的音樂存在。 

  之後,便常有音樂從窗外流淌進來,久之,我發現,放音樂的人最愛放的四首曲子,一首是前文所述的那首,另三首分別是《春江花月夜》、《二泉映月》和一首叫不出名的鋼琴曲,似乎有點像《海上鋼琴師》中的配樂。這幾首曲子我都很喜歡。 

  那時,我沒有音響,托這位不知姓名的鄰居的福,讓我在這些純淨而美麗的音樂中度過了漫長的夏天。在那個夏天裡,我每天騎著自行車在大街小巷尋找人咬狗的新聞,搞得身心俱疲,試想如果每日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家,迎我的是一堆烏七八糟、諛韻媚嗓的流行歌曲,那該是多大的一場災難啊! 

  於是,我開始對那個放音樂的鄰居暗暗感激起來。感激他能在浮躁的時代裡為我送上一段段清冽的音樂。 

  因了這份感激,我開始在窗外尋找。但這種尋找基本是徒勞的。因為音樂是無形的,它究竟是從哪個窗戶裡傳出來,確實不好肯定。 

  為這事,我問過雜貨店的老闆,老闆笑著說:你一定是新搬來的吧?連窮開心都不知道。 

  他管那個放音樂的人叫「窮開心」,就住在我斜對面的一個單元裡,比我矮一層。據雜貨店老闆講,這個人有40歲左右,夫妻倆都下崗了,之所以叫他「窮開心」,是因為他很窮,但身上卻有一種與他的窮不相匹配的開心。 

  兩口子下崗,生活費加在一起不到500元,兒子讀初中,與人擠住在合租的小套房裡。這幾件事加在一起,足以讓大多數普通老百姓把眉頭皺起來。而「窮開心」兩口子卻不,至少在眾人面前卻不這樣。他們有本區絕大多數人都不具備的氣質,雖然這個小區像他們一樣下崗,並與人合租房子的人家不在少數。 

  他們和大多數下崗工人一樣,每天忙裡忙外的找活幹,努力把為數不多,但聊勝於無的錢從外面掙回來。但只有在他們從外?惘^家的時候,才顯出了他們與別人的不同,那就是在他們並不豐盛的菜簍裡,永遠都有一束價格不貴但開放得異常嬌豔的花…… 

  雜貨店老闆像在講一個童話故事。因為在這個小區裡,他見到過太多的夫婦因經濟原因而大打出手而離異;即或沒有,也多是愁容滿面,脾氣乖戾暴躁。很少有像「窮開心」兩口子那樣,臉上有平和安詳的光。在他看來,這是不可理喻的。 

  從那以後,我便更留意的關注起對面陽台來。雜貨店老闆說得不錯,「窮開心」的確與周圍鄰居不同,他們的窗簾雖很舊了,但絕對乾淨。他們的陽台,不像周圍鄰居那樣裝著各種難看的木籠,並餵著實惠的雞、鴨。花盆裡也不是種著蔥和香菜,而是一些一看就不名貴的,但絕對乾淨整潔的花。 

  與他家合住的另一家人則像反義詞一樣凌亂而潦落,夫妻間的吵鬧和藉娃娃撒氣的戰鬥永遠沒有休止。很難想像出,在同一套五十幾平方米的小屋裡,竟擠著天堂和地獄兩個世界。 

  直到我從雙林搬出,我也從沒見到過那兩個在凡俗生活中掙扎著,卻從沒放棄對歡樂追尋的人。在我記憶中,我們隔得最近的一次也?#92;就在小區對面的新華公園裡,我看到一個穿著乾淨工作服的高個?Y男人的背影,他手裡拎著的錄音機正播放著伴奏音樂,隨著伴奏音樂的節奏,他在癡迷的唱歌…… 

  據雜貨店老闆說,「窮開心」找不到活兒幹的時候,就會到新華公園賣唱。 

  我想上前看看他,卻邁不開腳步。像一個害怕把童話打碎的小孩子,我終於沒有走向前去冒昧的表達出我對他的敬意。只是從那以後,無論搬到哪裡,我都會買一束花,並為自己放一段溫雅的樂曲。我甚至有些固執的認為,只有這樣,我才不窮! 

  但不知道在當下這樣的物價環境之下,這種「開心」,究竟還能保持多久? ◇

文/曾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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